48谎言(2 / 2)
二十五公里,打车四十分钟的车程,搭公交的话,时长不定,因为去往他们村里的公交两小时才有一趟。
在北京,嘉鱼很少想起阿嫲阿公,她有一种阻断感情和情绪的特殊能力,但在家乡的市区,在这座未被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政策波及的小城,听着窗外热闹的鞭炮声,她的超能力短暂且悲哀地失去了效用。
她一遍遍在脑海中模拟搭计程车回家或者站在老旧的公交站牌下等待公交车的场景,在她不断重复的虚拟想象中,灵魂早已完成了数百次归家,唯独肉体受困于酒店樊笼,受困于那张并没有黏性却黏住了她双腿的床,动弹不得。
就在嘉鱼以为自己要烂死在酒店里的时候,初三上午,她接到了邓秀理的电话。
“我靠,你知道吗,我刚刚上了下秤,发现我居然重了八斤!八斤!!”
邓秀理崩溃的尖叫击穿了嘉鱼的耳膜,也击穿了她的寂寞。尘埃像被惊扰一样零零散散飘荡在空气中,被阳光照出渺小的形态。她头一次觉得对方的高音调吟唱如此优美,优美到她简直要掉眼泪。
“你呢,你重了几斤?”邓秀理的语气中带着一种盼望拉她下水的兴奋又恶意的期待。
“我没重。”
“……”
“我轻了两斤。”
嘟——
电话被挂断了,结束得和打过来时一样突然。
微信聊天界面里,遭受了史无前例打击的邓秀理发来绝交通告,并附上一行小字:
「你现在只能靠物质挽回我的心了。」
「给你带我家乡的特产?」
「勉勉强强。」
于是下楼为邓秀理采购礼物。
初三,绝大多数铺面都没开门,嘉鱼沿着街道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找到一家铁门半敞的土特产店。她走进去,左右张望,找到了撅着腚背对铁门埋头整理一箱白酒的老板娘。
“你好,请问你们这有营业吗?我想买东西。”她敲了敲玻璃柜台,用普通话问。
矮胖的老板娘转过半个脑袋,费力抬眼看她,额头因为这个动作压出了几条粗深的褶子:“你买什么东西啊?”
“我看看有没有铁观音。”
老板娘终于直起身,一边捶着腰,一边走去后头拿了几罐茶叶出来,说:“你来得不是时候啊,哪有人大年初三来买东西的,好的茶叶年前就清光了,就剩我手里这几罐,你自己挑吧。”
“好,谢谢。”嘉鱼伸长手接过来。
把茶叶交给她的时候,老板娘忽然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她的脸,问:“小妹,你是本地人吧?”
嘉鱼愣了一会,但还是如实点了点头。
“你以前住xx村?”
她心里猛然一震,心跳都快了几分:“……你认识我?”
老板娘惊喜地大笑道:“哎哟,何止认识!我们还有交情呢!你不记得我了?那你记得林凯吗?”
“……谁?”
“小学三年级和你同班的,你的同班同学啊!”
嘉鱼敷衍地笑了笑,心想她上哪记得小学三年级的劳什子同班同学。
大约是看出了她的内心活动,老板娘又不死心地提醒:“你以前和他闹过矛盾的,你忘啦?当时你看中了他的自行车,把他的车骗走不说,还踢了他!你都不知道,你把他的腿踹得都乌青了,他回家跟我说的时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把我气得哟,我问他,是哪个男同学这样欺负你,结果,结果他跟我说是个女生,哈哈哈!我还带着他去你们家找了你阿嫲,你全都忘啦?”
她提到自行车的时候嘉鱼就全想起来了,想要打断她,无奈对方讲得滔滔不绝,根本没给她打断的间隔。听老板娘回顾完她小学时代的峥嵘岁月,嘉鱼只想立刻遁地离开,没别的理由,太丢脸了。她对掌握了自己童年黑料的人没有亲切感,只感到无穷无尽的尴尬。
但老板娘显然不是这样想的。她热情地拽住嘉鱼的衣袖,开始讲起他们家的经历。
他们家是村里最早离开的那一批,在林凯小学毕业后,就举家搬进了市区,后来嘉鱼渐渐不再听到和他们有关的消息。据老板娘说,他们在城里开起了土特产店,也卖烟酒,和城里人比不算富裕,和乡下人比却绰绰有余,日子过得还算舒坦。尤其是林凯——
“他以前成绩很烂的,初中还学人家早恋,真是笑死个人,早恋的对象是他们班全班第一的女生,人家跟他谈了一段时间,嫌他脑子太笨,和他分手了,哎哟,真的是把我们笑死。林凯受了刺激,跟学习卯上了劲,竟然叫他考上了市一中,现在成绩还行,我现在就指着他考个好大学了。”
“你呢,你们家现在怎么样?我们老久没回乡下了,去年夏天回去处理祖宅的事,才听说了你阿公的事,没想到他走得那么突然,他的葬礼我们也没赶上参加,唉,想起来心里还挺难受的……你阿嫲现在一个人住在乡下,还过得习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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